2018年3月20日 星期二

黑猩猩有人權嗎?


中國研究人員成功克隆的兩隻長尾獼猴,精靈可愛,取名為「中中」和「華華」。與使用複製技術保育瀕危物種不同,複製獼猴的目的是用來製造基因相同的有病猴子,供醫學實驗研究。小猴越是可愛,取名越是親切,對比起牠們與複製的同類的命運就越見不協調。
不少國家在認真考慮是否停止使用猿猴於科學研究,尤其是會對猿猴造成痛苦的研究。
在物種分類,靈長目有人猿和非人猿兩類。人猿類中,黑猩猩的基因和行為非常像人類,被視為人類近親。像電影《泰山》裡面的矮黑猩猩「芝達」,智力可能相當於五歲的人類小孩。
美國仍然准許用黑猩猩做科學研究,但受到固執的挑戰。一宗官司令紐約州立石溪大學(SUNY Stony Brook)的研究人員吃盡苦頭。
201312月,一個名為「非人類權利計畫」(the Nonhuman Rights ProjectNhRP) 的組織代表四隻私人擁有的黑猩猩(包括HerculesLeo) 向紐約最高法院提出訴訟,要求法院宣佈四隻黑猩猩為擁有一定法律權利的「法人」(legal persons) ,而非僅僅是任人處置的財產(property)
如果黑猩猩能擁有「法人」的權利,那麼就能套上普通法的「人身保護令」(Habeas Corpus)牠們不再是普通財產,更不能被無故囚禁。

全文載 《信報》「生命倫理線」專欄,2018319日。



2018年3月18日 星期日

我們不是純種人

今年參加了一個文學讀書會,也就多了到書局。近日去大學書店找南韓小說家韓江的《素食者》,也買下另一本書,Adam Rutherford A Brief History of Everyone Who Ever Lived: The Stories in Our Genes
書名重點在一個小小的「in」字。如果改為「of」,就是平平無奇的基因遺傳科普書了。作者是從基因組排序的新發現,重塑人類進化的故事。幾萬年前的遺骸,小如一截小指節,如果冰封地下,或在乾燥洞穴挨過歲月沒腐爛,就可能遺下DNA,成為考古偵探的線索。新研究方法成就了「分子人類學」。作者就從近年高潮迭起的新發現下筆。
固有的直線進化概念「古猿—人猿—猿人—古人類—智人」原來經不起考證。同樣經不起考證的是,把進化想像成簡單的樹枝狀分支,分支出來的新物種在大自然汰弱留強。人類演化的歷史並不是這樣乾淨俐落的。分子人類學從DNA分析展示的圖像,竟然是混亂的長期雜交。
在物種分類我們屬「智人」(Homo sapiens) ,作者說這個最基本的類別也不是乾淨俐落的。依固有定義,物種之間很難交合,跨物種生下來的「雜種」沒有生育能力,例如騾是馬和驢雜交而生,不能直接生育後代。
可是在2010年德國學者發現,今日居於非洲以外的人,包括你和我,體內有多達4%DNA是來自幾十萬年前就與我們分了支的尼安德塔人(Neanderthals) 更新的發現是,在一百萬年前已分家的「丹尼索瓦人」(Denisovan),同樣與早期智人混種生育。我們體內的丹尼索瓦人DNA多達5%,比尼安德塔人DNA還要多!
中國學者向來相信我們的祖先系譜是本土發現的猿人和古人類,包括直立人、北京人等等,並不樂意承認現代智人只有單一的非洲起源。現在看來,純種的中國智人並不存在,倒是新近在湖南發現一批年代超過8萬年的人類牙齒化石,具有現代智人特徵,把現代智人從非洲遷徙至中國的歷史推早了23萬年。
分子人類學和考古的新發現說明,現代智人是「雜種」,可能古人類雜交帶來長久的生命力,例如得到免疫能力,可以適應遷徙異地面對的病毒。
原載 《信報》「醫三百」專欄,2018317日。

 




2018年3月7日 星期三

地球轉


無論在香港、在中國、在世界,轉變都來得有些教人忐忑。有一種開解的說法是,新的形勢和新的挑戰需要新思維,破舊有必要,因為原有的一套如今「阻住地球轉」。
本欄不談政治,卻是被「地球轉」這個題目吸引著,越想越有意思。
早兩年望著退休年齡,開始把生命下一階段的規劃掛在口邊,有親友笑問,做得好端端,為何不延遲退休?試過幾種回答,都不大滿意。其中一種便是,一代要有一代的空間往前進,我們不應「阻住地球轉」。另一種回答借用西諺:沒有了誰,地球也會如常轉。
兩個說法好像差不多,其實不同。如果戀棧位置是「阻住地球轉」,含意便是,留下來對機構制度是不好的;說「沒有了誰,地球也會如常轉」,含意卻是,留下來對機構制度可能是好的,但沒有必要,因為比起整個機構,一個人無論在什麼位置,都並非不可或缺的。
兩種回答都不大滿意,因為同樣透著牽掛。責任完了是快樂的事,地球轉與不轉,轉得快和慢,都毋須牽掛的。
之後,聽說政府考慮提高公務員的退休年齡,為要應付人口老化帶來的退休潮。戰後嬰兒來到退休潮,肯定是新的挑戰。新思維是:若不讓人多留幾年,地球或者不能如常轉!如果有人開口反對提高退休年齡,堅持不變,他才是「阻住地球轉」呢。
因此,何謂「阻住地球轉」其實沒有什麼標準。
我年輕時真的感受過「地球轉」。那是醫學院的第三年,讀不完的書令人疲乏,我有點厭了,來到自由見習期,我用三個月時間的一半回港到瑪麗醫院掛單,另外的六個星期,去了美國西部峽谷高原的印第安人「保護區」做見習。沒有宿舍,住的是一個貨櫃屋。晚上,就一個人睡在紅土地上的裝嵌屋。天是不怎樣黑的,萬里無雲,深夜山頭一片銀白,幾千萬顆星光鋪滿穹蒼。有一晚躺在戶外,人貼著大地,感受到自己隨著地球在宇宙中轉動。
試過在寂靜大地面對星空,從此肯定,一個人一生總是依隨著地球轉,既不能拖慢它,亦不能催快它。也有些像金庸小說常有的慨歎:人生是來去一場,到一天便歸於塵土大地,英雄豪傑也不會千秋萬世。更有奇怪的想法:如果地球停止轉動,太陽就永遠不落,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?
《東周刊》「一葉一杏林」專欄,201837日。




2018年3月3日 星期六

單身男子做爸爸


一個年輕日本男子的過分行為在2014年震驚全泰國,迫使當地立法禁止商業代母服務。在此之前,商業代母在泰國是合法的。重田光時是富二代,父親曾列日本富商第五位。2014年,只有24歲的重田光時對記者說,計畫透過代母生一百至一千名子女。最終泰國警方追查到他透過代母生下的13名子女。近日重田光時向泰國法院申請撫養權,獲判勝訴,可以把所有子女帶回日本。
也在今年,新加坡一名男同性戀醫生入稟法院,要求合法領養自己在美國聘用代母所生的兒子,讓兒子成為新加坡公民。法院以新加坡法律不允許代孕,人工受孕也只限合法夫妻為由,駁回他的申請。法官又說,這孩子已有美國籍而非無國籍,不批准他成為新加坡公民也無損他的福利。他還批評申請人在美國做了在本地不被接受的事,然後以「孩子的福利」為由要求法庭裁定合法,這理由無法被接受。
在香港,《人類生殖科技條例》容許「非商業性而有遺傳關係的代母懷孕」,即是只適用於已婚夫婦,單身男子不得請代母生子。無論是已婚夫婦抑或單身人士,都不可以使用商業代母,在境外付款安排商業代母也是犯法,最重可判處罰款10萬元及監禁兩年。就此而言,香港的法例比新加坡寫得更嚴厲:新加坡那名醫生未能讓兒子成為新加坡公民,但最少自己沒有犯刑法。
2010年本港地產商李家的大少也是在美國透過代母傳宗接代,香港傳媒大多從軟性新聞角度報道,只有何秀蘭在立法會頭口質詢,問政府會否採取行動。此事不了了之,因為李家並沒有承認在境外作商業代母安排,理論上這可以是大少有女朋友為他生下骨肉,縱使一胎三嬰很可能是經人工體外受孕結晶。無論如何,香港的法例比新加坡寫得更嚴,但現實中比新加坡寬鬆,因為四叔三個男孫要成為香港永久居民毫無難度。
個人有權利使用科技滿足自己,政府最好少管,這是來自西方的自由主義,據說中國文化看重倫理,看不起的西方個人權利思想,但換上一條「傳宗接代」大道理,結果一樣,都是把科技用盡。日本男子重田光時的過分行為不是出於個人心理毛病,把科技用盡是「人性」,這裡也可能隱伏了人類未來的危機:我們其實有智慧善用科技嗎?
原載 《信報》「醫三百」專欄,201833日。